2020年夏天,在三菱地所设计创立130週年之际,敝所策划了一系列以「指标性主要街道」为主题的讲座。由5位学者专家讲述5座不同城市的指标性主要街道。
建构城市的是什么样的建筑?当然,也可说是城市造就了建筑。总之,如果我们必须把两者视为缺一不可的,但只是模糊地把城市当成是预期单一建筑所能造成的效果范围来思考的话,则实在太过宽泛了。在此,采用比「左邻右舍对面三家」略宽的概念,大约是「主要街道」所涵盖的范围,来具体叙述城市与建筑两者的关系。而通常具有长久历史的指标性主要街道,也会是现代社会的中心。藉着同时转动着街市与建筑,历史与现在的两个巨轮来展望未来。
企划:伏见 唯/建筑史学家・编辑者
翻译/青井亭菲
东京工艺大学
工学院建筑学系 副教授
山村 健
YAMAMURA TAKESHI
[主持人]
伏见 唯 建筑史学家·编辑者
[活動執行]
神谷 优梨子 三菱地所设计 建筑设计一部
伏见:山村老师从高中的时候就对安东尼・高迪(Antoni Gaudí i Cornet;1852-1926)的建筑着迷,是个高迪铁杆研究者。他毕业于早稻田大学设计相关科系后留学于巴塞罗那建筑学院(Barcelona Institute of Architecture),在那里除了进行高迪的研究也同时从事设计工作。山村老师在完成高迪的研究后,由于想进入一个不同于西班牙研究活动时的世界,让自己对城市有不同看法,所以去敲了也从事城市规划的多明尼克・佩罗(Dominique Perrault)设计事务所的大门,该所位于法国巴黎。今天将以巴黎为主题,并穿插着与巴塞罗那的比较来展开演讲。
图片出处:Google Earth Pro
在座有多少人去过巴黎?有多少人去过香榭丽舍大街?是,我看到许多人举手了!那麽有多少人记得曾在香榭丽舍大街拍过照片了吗?…… 大约有一半左右吧。为了这个演讲,我也在自己拍摄的照片里找了好久,确实不太容易找到。我觉得,或许这也可以说是显示了这条大街的性格。那么,就从香榭丽舍大街的历史谈起吧。
「香榭丽舍大街(Avenue des Champs-Élysées)」是衔接了凯旋门所在的「戴高乐广场(Place Charles-de-Gaulle)」原名「星形广场(Place de l'Étoile)及矗立着埃及方尖碑的协和广场(Place de la Concorde)」,长约2公里的林荫大道。
巴黎是早在罗马帝国时代就已经存在的城市,以塞纳河中的西提岛为中心呈同心圆状发展扩张。香榭丽舍大街是一条不算很古老的干线道路,最早的规划是在1640年。初始的规划是在当时西提岛的西北方,沿着塞纳河的右岸的卢浮宫尽头曾经矗立着杜伊勒里宫殿(Palais des Tuileries),将其花园的轴线再往西北以并排的行道树延伸。杜伊勒里宫殿虽然很久以前就被烧毁了,但由也是凡尔赛宫殿花园造园师的安德烈·勒诺特尔(André Le Nôtre)设计的「杜伊勒里花园(Jardin des Tuileries)」依然存留,邻接花园的协和广场便是香榭丽舍大街的起点。19世纪中叶,由乔治・欧仁・奥斯曼(Baron Georges-Eugène Haussmann;1809-91)进行的巴黎大改造可以说是奠定了现今的巴黎的骨架。往昔的城墙遗迹被改成干线道路,并拓宽为环城大道(Boulevard),陆续地种植路树、整备广场及公园。在整备与环城大道相连的林荫大道(Avenue;贯穿复数街区的主要道路)的同时,香榭丽舍大街也被整理得焕然一新。
1853年的地图中,这条大道的周围仍多为农地,但从1873年的地图看来,大道终点的星形广场(Place de l'Étoile)已经形成了。
1853年
图片出处:commons.wikimedia.org(Delamare, Plan de Paris)
1873年
图片出处:Planta de Paris em 1873 (do Guia Hachette)
『Livro História da Cidade』
Leonardo Benevolo 著(1980)
摄影:山村 健
印象中,香榭丽舍大街是一条宽阔可舒适的步行的场所。最宽的部分幅宽有70米,两侧各有21.5米宽的人行道,中间是27米的双向各4线车道。实际上,从协和广场向原名星形广场(戴高乐广场)的区间虽然是平缓的上坡,但是非常适合步行。步道本身虽然笔直,但因为沿途有许多的露天咖啡座、地下铁及停车场的出入口等,所以实际上可以造成蜿蜒步行的情境。很适合闲逛,其关键是它的幅员够宽,各式各样的空间体验,足可自由自在地行走其中。不只品牌专卖店,也有许多流行的纪念品店林立其中。这些商店建筑物的进深也各自不同。顺着临街店面之间的狭窄通道的吸引,往里走去不时能邂逅独特的而有趣的特色商店,不会让人觉得乏味。另外,大道背后的街道也很重要。根据LAN(Local Architecture Network)的成员布诺瓦·加侬(Benoît Jalon)的研究,巴黎的交通循环系统有三种类型。
图片出处:booking.com(CHAMPS ELYSEES APARTMENT 2)
由环城大道(Boulevard)、林荫大道(Avenue)等干线道路组成的第一层网络,以及分布在像是填补于其间的背后街巷等的第二层级网络,然后是更细分的过道、通廊(Passage)等,像是散步道的第三层级网络。香榭丽舍大街也有着大大小小的各层级的道路隐身其后。因为有这样的都市结构,巴黎由也被全世界称誉是适于步行的城市,包含市民在内,实际上有53%的人是靠着步行移动的。顺便一提,法语还有许多意指「道路」的语汇,例如,路、街(Rue)、散步道(Promenade)等。我认为,在城市规划中,像这样环绕着主要道路的系统是非常重要的。
图片出处:『PARIS HAUSSMANN A MODEL'S RELEVANCE』Benoit Jallon、Umberto Napolitano 共著(2017)
兰布拉大街
图片出处:www.way-away.es(Paseo por Rambla de Catalunya)
事实上,巴塞罗那也有一条仿效香榭丽舍大街的道路。19世纪中叶,在奧斯曼改造巴黎计划的同时期,伊尔德丰·萨卢达(Ildefonso Cerdá Suñer;1815-76)制定的巴塞罗那扩张计画(通称:萨卢达计画;Plan Cerdà),是在往旧市街地区外侧扩张的新市街地区划上网格,以连接4个老城区的3条干线道路作为交通网的骨架。其中最重要的是连接格拉西亚地区及老城区的格拉西亚大街(Passeig de Gràcia),萨卢达打算把它打造得跟当时刚完成的香榭丽舍大街相类似。平常我们可以由格拉西亚大街与对角线大街(Avenida Diagonal)的交叉口穿过老城区一直走到海湾。而后格拉西亚大街还因为沿途有了米拉之家(Casa Milà)、巴特略之家(Casa Batlló)等高迪名作的缘故,也跻身于气派的指标性主要道路之列,与香榭丽舍大街比较起来,它的背后还多了一条名为兰布拉大街(Rambla de Catalunya)的林荫道。不过这裡的空间结构是格拉西亚大街相反。也就是说,格拉西亚大街跟香榭丽舍大街一样,中间是车道,两侧是步道,而兰布拉大街则有中央宽阔的绿化长廊及其左右两侧的车道所构成。在这个绿化长廊上出现了日用品商店、露天咖啡座等,形成了一个可供居民休闲的场所。虽然如前述,香榭丽舍大街也有许多背后的街道,但它可就没有兰布拉大街这么美丽且令人心旷神怡空间了。正如芦原义信在他的《隐藏的秩序》(1989年,中央文库)著作中描述巴黎是「一个像舞台装置般的城市」,而前面的主要街道就是舞台。
图片出处:ca.wikipedia.org(Ildefons Cerdà i Sunyer)
图片出处:es.wikipedia.org(Paseo de Gracia)
巴塞罗那(Barcelona, 1860)由「塞尔达计划」可发现,仿效了香榭丽舍
图片出处:(Google Earth Pro)
摄影:山村 健
进入正题,来谈谈香榭丽舍大街与矗立于其间的构筑物的关系吧。从凯旋门往协和广场走去,只看到方尖碑就结束行程的人应该是少数。通常是再往前去,穿过杜伊勒里公园往卢浮宫,也就是去卢浮宫美术馆看过「蒙娜丽莎」才算完成,或者是将整个行程反过来,以卢浮宫为起点,往凯旋门方向走的观光客居多吧。凯旋门再过去,香榭丽舍大街轴线的尽头是拉・德芳斯地区(La Défense),这是一个建于20世纪后半的副都心。以被大家称为「新凯旋门」(La Grande Arche) 的巨型构筑物为中心,周围摩天大楼林立。以这个新凯旋门,连接到卢浮宫前的卡鲁索凯旋门(Arc de Triomphe du Carrousel),之间还包含了香榭丽舍大街的8公里距离的直线,被称为「巴黎的历史纵轴」。因此,走在这个直线上,可以回溯以同心圆状展开的巴黎城市历史。新凯旋门是当时弗朗索瓦・密特朗总统的巴黎都市再造计画「大巴黎计画」的一环。经国际竞赛选出的丹麦建筑师约翰・奥托(Johann Otto von Spreckelsen,1929-1987)与丹麦工程师埃里克・赖策尔(Erik Reitzel)联手设计。另外大巴黎计画还有一位重要人物,就是将卢浮宫中庭整建为玻璃金字塔,当作美术馆主要出入口的华裔美国建筑师贝聿铭。至于贝聿铭为何选择了金字塔作为题材,理由没有被公开。也因为这个美术馆的整建设计项目并非国际竞赛的关系,过程本身被包在云雾里。
卢浮宫原本是十字军东征时期建造的一个小城堡,随着城市的扩张,城墙也不断延伸,并在文艺復兴时期发展成为一座巨大的宫殿。1871年因为邻接的杜伊勒里宫殿火灾,东侧庭院的围墙倒塌,形成一个敞开着的状态,直接就照那样形的形态成了大家熟知的卡鲁索广场。接下来要谈谈,密特朗总统不惜一切的把一个公共美术馆改建项目跳过了国际竞赛程序,而直接交给自己非常仰慕的建筑师ー贝聿铭这段历史吧。
密特朗的方法是,避开了「一般改建整修」流程,而是巧立了「火灾损害修补工程」的名目来解套。不过,贝聿铭却在种种理由的考虑之下曾一度拒绝,结果在几次与总统的对谈后,最终还是接受了该项目的委託。有趣的是,贝聿铭最后的答复是:「如果您同意让我深思熟虑4个月,那么我就接受」。换句话说,贝聿铭在那段期间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跟思考,并亲自做了设计方案的前置作业,在确定找到设计方向后才决定接受的。最终的结果是玻璃帷幕的金字塔诞生了,至于设计的依据,贝聿铭只是说了一句「它是一种很自然的解决方案」,没有再进一步的解释了。
始自卢浮宫,历经时代变迁建设而成的「巴黎历史纵轴」闻名于世
(图片出处:Google Earth Pro)
以建筑式样史来重新解读历史纵轴
(图片出处:Google Earth Pro)
以下,是我个人的论点:从几座矗立在巴黎历史纵轴上的建筑,可以看出,这些建筑的顺序就是一部建筑风格的历史缩影。从西端看起,拉・德芳斯的大凯旋门(现代建筑,1989年),原名星形广场的凯旋门(新古典主义,1836年)、协和广场(巴洛克样式,18世纪)、杜伊勒里花园(文艺复兴样式,16世纪)、卡鲁索凯旋门(彷古罗马样式,1836年)。那么接下来不就该是更早以前的,亦即建筑风格的原点ー古埃及的建筑金字塔呢?这个项目最初的目的是把原本设置在卢浮宫裡的财政部迁出,再将整座宫殿改造为美术馆。
对于不但得确保庞大的收藏品的展示及储存、美术馆商店、研习室等的空间,同时还得处理将原本分成3个建筑物的美术馆集约为单一出入口这个难题,建筑师在地面上只用一个玻璃金字塔罩住,其他全部埋到地面以下的这个作法,我自己认为是非常出色的解决方案。巴黎市内有严格的高度限制及景观维护等规定,要建造一栋建筑物非常困难的,况且地下也不像东京那样已被高度开发,这个作法的确是有很大的可能性。这座玻璃金字塔非常宏伟,既是一座纪念性建筑物,也是一种无缝连接地上和地下的建筑形式。
隔著卡鲁索凯旋门窥看卢浮宫
摄影:山村 健
巴黎的主要指标性街道如此适宜行走的另一个原因,是起点和终点都有像凯旋门、方尖碑和新凯旋门等的大型构筑物,这些在沿途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眼前,视线前方总是还可以看到下一个地标,再往前方眺望,又又下一个地标矗立在不远的那端。这种空间序列的连续性非常重要,亦如前文所述,不容易找到香榭丽舍大街的照片有关。换句话说,如果朝着上述列为地标的建筑和广场拍照,必会反复体验走到下一个纪念性建筑的过程。纪念性建筑若是「表」,那么当朝着它走过来道路就扮演了「里」的角色了。
若登上凯旋门,可以俯瞰香榭丽舍大街笔直的轴线。许多人会在那里拍照。凯旋门既是承接了放射型轴线的纪念性建筑,也具备了俯瞰历史纵轴的机能。可以观看历史纵轴尽端的卢浮宫美术馆和轴线对着天空贯穿而去的新凯旋门。也扮演了可俯瞰从埃及样式过渡到现代的角色。
今天所谈的内容只是香榭丽舍大街所具有的某个侧面,但我认为可以通过这条主要标志性街道,去思考许多其他的主题,比如如何去看待历史和地下空间的可能性等。谢谢大家。
伏见:非常感谢。 就像在读《达芬奇密码》一样,我非常兴奋地拜听了您的演讲。
当在设计一个建筑时,您是如何去读解这个地方的? 又是如何将其纳入建筑之中呢?
我相信每个人都不断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场在座及线上的听众们,有什么问题要提出来的吗?
提问人:我认为在日本没有太多的纪念性建筑,或者应该这么说,似乎有一种不太允许有纪念性建筑的趋势。
您认为在日本的指标性主要街道上也有建造纪念性建筑的必要吗?
山村:日本人几乎很少有让两个事物相互对峙的思考方式,通常倾向把这种强烈的纪念性消解,往虚无的方向走去的吧。 指标性主要街道的尽头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但是我觉得,如果在看到街道的尽头有一个纪念性构筑物,会让人想去那裡看看,然后产生一些什么,或获得一些什么吧。 当大家在做设计时,会有调整建筑物朝向的时候,我认为那就是让它与潜藏在城市中的轴线或其他建筑产生共鸣的瞬间。
但如何提取它,并使之有意义,是设计师的判断。 就设计而言,这个的表现方式变得很重要。 如果我们能想出我们要如何改变东京这个城市,或者我们能捕捉到某种我们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所谓为城市的意义,我想即使是东京,也能实现纪念性构筑物的。
神谷:这里就位于丸之内的指标性主要街道ー丸之内仲通大道上,您对它的的印象如何?
山村:这里在平日的中午左右,会被设定为行人步行区,我觉得这种使用方式非常好。桌子和椅子都摆出来了,人们可以在这里享受街道。现在因为防范新冠肺炎的关系,东京也有一种趋势,就是尽量往室外去,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因为我自己也很赞成该多利用户外的公共空间。
不过,还是觉得街道的起点和终点若能有纪念性建筑,更能成为让人有期待感的都市空间吧。 另外,丸之内仲通大道这里等红绿灯的时间非常长。 我有计测过,长达1分半呢。在香榭丽舍大街,为了不妨碍人流,红绿灯经常切换。 这也很重要,不是吗?
伏见:我认为今天的谈话帮助我们了解了香榭丽舍大街的特性,它藉着强大的点线序列创造了人流。另外,您谈到的关于巴塞罗那的案例也非常有趣。 在模仿香榭丽舍大街的同时,并无建造纪念性建筑,并将隐身背面的后街合并规划的作法,形成了一条别具特色的街道。 也许我们也可以说,丸之内仲通大道和巴塞罗那的街区与街道的关联性相对来说比较接近吧。 非常感谢您今天的演讲。
PROFILE
山村 健
YAMAMURA TAKESHI
东京工艺大学
建筑学系 副教授
1984年出生
早稻田大学理工学院建筑学系毕业。
巴塞罗那建筑学院留学。
早稻田大学理工学研究所建筑学硕士课程,
同大学创造理工学研究所建筑学博士一级建筑士。
Dominique Perrault Architecture,
历经早稻田大学建筑学系讲师,2020年起现职。
2017年 设立TKY-Lab。
同年,与Natalia Sanz Laviña 共同主持建筑设计事务所YSLA Archit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