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夏天,在三菱地所設計創立130週年之際,敝所策劃了一系列以「指標性主要街道」為主題的講座。由5位學者專家講述5座不同城市的指標性主要街道。
建構城市的是什麼樣的建築?當然,也可說是城市造就了建築。總之,如果必須把兩者視為相互缺一不可的,但只是模糊地把城市當成是預期單一建築物所能造成的效果範圍來思考的話,實在太過廣泛了。在此,採用比「左鄰右舍對面三家」略寬的概念,大約是「主要街道」所涵蓋的範圍,來具體地敘述城市與建築兩者的關係。而通常具有長久歷史的指標性主要街道,也會是現代社會的中心。藉著同時轉動著城市與建築,歷史與現在的兩個巨輪來展望未來。
企劃:伏見 唯/建築史學家・編輯者
翻譯/青井亭菲
東京工藝大學
工學院建築學系 副教授
山村 健
YAMAMURA TAKESHI
[主持人]
伏見 唯 建築史學家・編輯者
[活動執行]
神谷 優梨子 三菱地所設計 建築設計一部
伏見:山村老師從高中的時候就對高第的建築著迷,是位忠實的高第建築研究者。他畢業於早稻田大學設計相關科系後留學於巴塞隆納建築學院(Barcelona Institute of Architecture),在那裡除了進行高第研究也同時從事設計工作。山村老師在完成高第的研究後,由於想進入一個不同於他在西班牙研究活動時的世界,讓自己對城市有不同看法,所以了去敲了也從事城市規劃的多明尼克・貝侯(Dominique Perrault)設計事務所的大門,該所位於法國巴黎。今天將以巴黎為主題,並穿插著與巴塞隆納的比較來展開演講。
圖片出處:Google Earth Pro
在座有多少人去過巴黎?有多少人去過香榭麗舍大道?好的,我看到許多人舉手了!那麼有多少人記得曾在香榭麗舍大道拍過照片了嗎?…… 大概一半左右吧。為了這個演講,我也在自己拍攝的照片裡找了好久,確實不太容易找到。我覺得,或許這也可以說正好突顯了這條大道的性格。那麼今天就從香榭麗舍大道的歷史談起吧。
「香榭麗舍大道(Avenue des Champs-Élysées)」是銜接了知名的凱旋門所在的「戴高樂廣場(Place Charles-de-Gaulle)(原名「星形廣場(Place de l'Étoile))」及矗立著埃及方尖碑的協和廣場(Place de la Concorde)」,長約2公里的林蔭大道。
巴黎是早在羅馬帝國時代就已經存在的城市,以塞納河中的西提島為中心呈同心圓狀發展擴張。香榭麗舍大道是一條不算很古老的幹線道路之一,最早的規畫是在1640年。初始的規畫是在當時西提島的西北方,沿著塞納河右岸的羅浮宮盡頭,曾經矗立著杜樂麗宮殿(Palais des Tuileries),將其花園軸線再往西北以並排的路樹延伸。杜樂麗宮殿雖然很久以前就被燒毀了,但由也是凡爾賽宮殿花園的造園師:安德烈・勒諾特爾(André Le Nôtre)設計的「杜樂麗花園(Jardin des Tuileries)」依然存留,鄰接著花園的協和廣場便是香榭麗舍大道的起點。19世紀中葉,由喬治-歐仁-奧斯曼(Baron Georges-Eugène Haussmann;1809-91)進行的巴黎大改造可說是奠定了當今巴黎的骨架。往昔的城牆遺跡被改成幹線道路,並拓寬為環城大道(Boulevard),陸續的種植路樹、整建廣場及公園。在整建這些與環城大道相連的林蔭大道(Avenue;貫穿複數街區的主要道路)的同時,香榭麗舍大道也被整理得煥然一新。
1853年的地圖中,這條大道的周圍仍多為農田,但1873年的地圖可以看出大道終點的「星形廣場(Place de l'Étoile)」已經成形了。
1853年
圖片出處:commons.wikimedia.org(Delamare, Plan de Paris)
1873年
圖片出處:Planta de Paris em 1873 (do Guia Hachette)『Livro História da Cidade』
Leonardo Benevolo 著(1980)
攝影:山村 健
印象中,香榭麗舍大道是一條寬闊可舒適步行的場所。最寬的部分幅寬有70m,兩側各有21.5m寬的人行道,中間是27m的雙向各4線車道。實際上,從協和廣場至星形廣場(戴高樂廣場)的區間雖然是平緩的上坡,但是非常適合徒步。步道本身雖然筆直,但因爲沿途有許多的露天咖啡座、地下鐵及停車場的出入口等,所以實際上可以造成蜿蜒步行的情境。很適合閒逛,反正幅員寬闊,各式各樣的空間體驗,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其中。沿途除了知名品牌專賣店,也有許多符合大眾口味的紀念品店林立其中。這些商店的建築物進深也各自不同。順著臨街店面之間的狹窄通道的吸引,往裡走去,不時能邂逅獨特的而有趣的特色商店,走再久都不會讓人覺得乏味。另外,大道背後的街道也很重要。根據LAN(Local Architecture Network)的成員布諾瓦-加儂(Benoît Jalon)等人的研究,巴黎的交通循環系統有三種類型。
圖片出處:booking.com(CHAMPS ELYSEES APARTMENT 2)
由環城大道(Boulevard)、林蔭大道(Avenue)等幹線道路組成了第一層網絡,以及分佈在像是填補於大道之間的背後街巷等的第二層網絡,然後是更小的過道、通廊(Passage)等像是散步道般的第三層網絡。香榭麗舍大道有著大大小小各種層次的道路隱身其後。因爲有這樣的都市結構,巴黎也被全世界稱譽是適於徒步的城市,包含市民在內,實際上有53%的人是靠著徒步移動的。順便一提,法語之中還有許多意指「道路」的語彙,例如,路(Rue)、散步道(Promenade)等。我認為,在都市計畫中,像這樣環繞著主要指標性街道的空間是非常重要的。
圖片出處:『PARIS HAUSSMANN A MODEL'S RELEVANCE』Benoit Jallon、Umberto Napolitano 共著(2017)
蘭布拉大街
圖片出處:www.way-away.es(Paseo por Rambla de Catalunya)
事實上,巴塞隆納也有一條仿效香榭麗舍大道的道路。19世紀中葉,在奧斯曼改造巴黎計劃的同一時期,依魯迪楓索・塞爾達(Ildefonso Cerdá Suñer;1815-76)制定的巴塞隆納擴張計畫(通稱:薩爾達計畫;Plan Cerdà),是在往舊市街地區外側擴張的新興市街地區劃上網格,以連接4個老城區的3條幹線道路作為交通網的骨架。其中最重要的是連接格拉西亞地區及老城區的格拉西亞大道(Passeig de Gràcia),塞爾達打算比照當時剛完成的香榭麗舍大道來建造。平常我們可以從格拉西亞大道與對角線大道(Avenida Diagonal)的交叉口穿過老城區一直走到海灣。爾後格拉西亞大道沿途因爲有了米拉之家(Casa Milà)、巴特略之家(Casa Batlló)等高第名作建築林立的緣故,也躋身於氣派的指標性主要道路之列,與香榭麗舍大道比較起來,它的背後還多了一條與之平行名為蘭布拉大街(Rambla de Catalunya)的林蔭道路。不過這裡的空間結構與格拉西亞大道恰巧相反。也就是說,格拉西亞大道跟香榭麗舍大道一樣,中間是車道,兩側是步道,而蘭布拉大街則由中央寬闊的林蔭散步綠道及其左右兩側的車道所構成。相反的配置方式,在這個林蔭散步綠道上出現了日用品商店、露天咖啡座等,形成了一個可供居民休閒的場所。雖然如前述,香榭麗舍大道也有許多背後的街道,但它可就沒有蘭布拉大道這麼美麗且令人心曠神怡空間了。正如蘆原義信在他的《隱藏的秩序》(1989年,中央文庫)著作中所描述,巴黎是「一個像舞台裝置般的城市」,而主要街道就是舞台。
圖片出處:ca.wikipedia.org(Ildefons Cerdà i Sunyer)
圖片出處:es.wikipedia.org(Paseo de Gracia)
巴塞隆納(Barcelona, 1860)由「薩爾達計畫」可發現,仿效了香榭麗舍
圖片出處:(Google Earth Pro)
攝影:山村 健
進入正題,來談談香榭麗舍大道與矗立其間的建築物的關係吧。從凱旋門往協和廣場走去,只看到方尖碑就結束行程的人應該是少數。通常是再往前去,穿過杜樂麗公園往羅浮宮,也就是去羅浮宮美術館看過「蒙娜麗莎」才算完成,或者是將整個行程反過來,以羅浮宮為起點,往凱旋門方向走的觀光客居多吧。凱旋門再過去,香榭麗舍大道軸線的盡頭是拉・德芳斯地區(La Défense),這是一個建於20世紀後半的副都心。以被大家稱為「新凱旋門」(La Grande Arche) 的巨型建築物為中心,周圍摩天大樓林立。以這個新凱旋門,連接到羅浮宮前的卡魯索凱旋門(Arc de Triomphe du Carrousel),之間還包含了香榭麗舍大道在內的8公里距離的直線,被稱為「巴黎的歷史縱軸」。因此,走在這個直線上,可以回溯以同心圓狀開展的巴黎歷史。新凱旋門是當時法蘭索瓦・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總統的巴黎都市再造計畫「大巴黎計畫」中的一環,經由國際競圖選出的丹麥建築師約翰・奧托(Johann Otto von Spreckelsen,1929-1987)與丹麥工程師艾里克・賴策爾(Erik Reitzel)連手設計。另外,大巴黎計畫還有一位重要人物,就是將羅浮宮中庭整建為玻璃金字塔,當作美術館主要出入口的華裔美國建築師貝聿銘。至於貝聿銘為何選擇了金字塔當作題材,理由沒有被公開。也因爲這個美術館的整建設計案並非國際競圖的關係,過程本身被包覆在黑幕裡。
羅浮宮原本是十字軍東征時期建造的一個小城堡,隨著城市的擴張,城牆也不斷延伸,並在文藝復興時期發展成為一座巨大的宮殿。1871年因爲鄰接的杜樂麗宮殿火災,東側中庭的圍牆倒塌,形成一個敞開著的狀態,爾後,直接就照那個樣態形成了大家熟知的卡魯索廣場。接下來要談談,密特朗總統不惜一切的把一個公共工程美術館整建案跳過了國際競圖程序,而直接交給自己非常仰慕的建築師ー貝聿銘這段歷史吧。
密特朗的方法是,避開了一般整建流程,而是巧立了「火災損害修補工程」的名目來解套的。不過,貝聿銘這邊卻在種種理由的考慮下曾一度拒絕,結果在幾次與總統的對話後,最終還是接受了該案的委託。有趣的是,貝聿銘最後的答覆是:「如果您願意讓我深思熟慮4個月,那麼我就接受」。也就是說,貝聿銘利用那段期間做了大量的調查研究跟思考,並親自做了設計方案的前置作業,在確定找到設計方向後才決定接受的。最終的結果就是水晶金字塔誕生了,至於設計的依據,貝聿銘只說了一句「它是一種很自然的解決方案(a natural solution)」,就沒有再進一步的解釋了。
(圖片出處:Google Earth Pro)
始自羅浮宮,歷經時代變遷建設而成的「巴黎的歷史縱軸」聞名於世
以建築樣式史來重新解讀歷史縱軸
(圖片出處:Google Earth Pro)
以下,是我個人的論點:從幾座矗立在巴黎歷史縱軸上的建築可以看出,這些建築物的順序就是一部建築樣式的歷史縮影。從西端看起,拉・德芳斯的大凱旋門(現代建築,1989年),星形廣場的凱旋門(新古典主義,1836年)、協和廣場(巴洛克樣式,18世紀)、杜樂麗花園(文藝復興樣式,16世紀)、卡魯索凱旋門(仿古羅馬樣式,1836年)。那麼接下來不就該是更早以前的樣式,亦即建築樣式的原點ー古埃及的金字塔呢?
這個計畫最初的目的是把原本設置在羅浮宮殿裡的財政部遷出,再將整座宮殿改造為美術館。
對於不但得確保龐大的收藏品的展示室及儲存倉庫、美術館商店、研習室等的空間,同時還得處理將原本分為3座建築物的美術館集中為單一出入口這個難題,建築師在地面上只用一個玻璃金字塔罩住,其他全部埋到地面以下的這個作法,我自己認為是相當傑出的解決方案。巴黎市內有嚴格的高度限制及景觀維護等規定,要建造一棟建築物是非常困難的,況且地下也不像東京那樣已被高度開發,這個作法的確是有很大的可能性。這座玻璃金字塔既是一座紀念性建築物,也是一種無縫連接地上和地下的建築形式,真的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隔著卡魯索凱旋門窺看羅浮宮
攝影:山村 健
巴黎的主要指標性街道如此適宜行走的另一個原因是,起點和終點都有像凱旋門、方尖碑和新凱旋門等的大型構築物,這些地標在沿途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在眼前,視線前方總是可以看到下一個地標,再往前方探看,又有下一個地標小小的矗立在不遠的那端。這種空間序列的連續性非常重要,亦如開場白所述,不容易找到香榭麗舍大道的照片有關。換句話說,如果朝著上述列為地標的建築和廣場拍照,必會反覆體驗走到下一個紀念性建築的過程。紀念性建築若是「表」,那麼朝著它走過來的道路就扮演了「裡」的角色了。
若登上凱旋門,可以俯瞰香榭麗舍大道筆直的軸線。許多人會在那裡拍照。凱旋門既是承接了放射型軸線的紀念性建築,也具備了俯瞰歷史縱軸的機能。可以觀看歷史縱軸底端的羅浮宮美術館和軸線對著天空貫穿而去的新凱旋門,也扮演了可俯瞰從埃及樣式過渡到現代的角色。
今天所談的內容只是香榭麗舍大道所具有的某個側寫,但我認為還可以藉著這條主要指標性街道,去思考許多其他的主題,譬如如何去看待歷史和地下空間的可能性等。謝謝大家。
伏見:非常感謝。 就像在讀《達文西密碼》一樣,我非常興奮地拜聽了您的演講。
當在設計一個建築時,是如何去讀解這個地方的? 又是如何將其納入建築之中呢?
我相信每個人都不斷地在思考這個問題。 現場在座及線上的聽眾們,有什麽問題要提出來的嗎?
提問人:我認為在日本沒有太多的紀念性建築,或者應該這麼說,似乎有一種不太允許有紀念性建築的趨勢。 您認為在日本的指標性主要街道上也有紀念性建築的存在必要嗎?
山村:日本人幾乎很少有讓兩個事物互相對峙的思考方式,通常傾向把這種強烈的紀念性去除,往虛無的方向走去的吧。 指標性主要街道的盡頭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 但是我覺得,如果看到街道的盡頭有一個紀念性構築物,會讓人想去那裡看看,然後產生一些什麼,或是可獲得一些什麼吧。大家在做設計時,會有調整建築物座向的時候吧,我認為那就是讓它與潛藏在城市中的軸線或其他建築物產生共鳴的瞬間。
但如何提取它,並使之有意義,是設計師的判斷。 就設計而言,這個的表現方式變得很重要。 如果我們能想出我們要如何去改變東京這個城市,或者我們能捕捉到某種我們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所謂為城市的意義,我想即使是東京,也能夠實現紀念建築物的。
神谷:這裡就位在丸之內的指標性主要街道--丸之內仲通大道上,您對它的印象如何?
山村:這裡在平日的中午左右,會被設定為行人徒步區,我覺得這種使用方式非常好。桌子和椅子都擺出來了,人們可以在這裡享受街道。現在因爲防範新冠肺炎的關係,東京也有一種趨勢,就是盡量往室外活動,我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因為我自己也很贊成該多利用戶外的公共空間。
不過,還是覺得大道的起點和終點若能有紀念性建築,更能成為讓人有期待感的都市空間吧。 另外,丸之內仲通大道這裡等紅綠燈的時間非常長。 我有量測過,長達1分半呢。在香榭麗舍大道,為了不妨礙人流,紅綠燈經常切換。 這點也很重要,不是嗎?
伏見:我認為今天的談話讓我們清楚看見香榭麗舍大道的特性,它藉著強大的點線序列創造了人流。另外,您談到的關於巴塞隆納的案例比較也非常有趣。 在模仿香榭麗舍大道的同時,但並無建造紀念性建築,並將隱身背面的後街合併規劃的作法,形成了一條別具特色的街道。 也許我們也可以說,丸之內仲通大道和巴塞隆納的街廓與街道的關聯性相對來說比較接近吧。 非常感謝您今天的演講。
PROFILE
山村 健
YAMAMURA TAKESHI
東京工藝大學
建築學系 副教授
1984年出生
早稻田大學理工學院建築學系畢業。
赴巴塞隆納建築學院留學。
早稻田大學理工學研究所建築學碩士,
同大學創造理工學研究所建築學博士。一級建築士(日本國家註冊建築師)。
Dominique Perrault Architecture,
歷經早稻田大學建築學系講師,2020年起任職於現職。
2017年 設立TKY-Lab。
同年,與Natalia Sanz Laviña 共同主持建築設計事務所YSLA Architect。